女酪农受训记(二)
二、挑灯作文、薛爱多感、清晨散步、莺梅有伴
叶莺梅很喜欢这家的两个孩子。大的是男的,小的是女的,逗了一阵子,他们睡着了,接着,陈太太安排好她们的睡房,也跟孩子们睡觉去了。
叶莺梅和薛爱都从学校当局借到了不少用具,如棉被啦、枕头啦、蚊帐啦甚至面盆、茶杯、漱口杯等都有;大体上都合用,只有那单人用的蚊帐可无用武之地了。陈太太说她有大件的让它发霉不如拿出来使用,於是她们拥有一般家庭用的宽敞的蚊帐。
叶莺梅首先脱去外衣,换上睡衣,钻进了蚊帐里。
薛爱虽也穿上了睡衣,却独自挑灯伏案,写着些什麽。
「爱 , 在写什麽?」叶莺梅问她。
「我在写日记!」薛爱回答。
「咦,日记, 有写日记的习惯麽?」
「嗯,我农校一年级的时候就写了。」
「那时候写,我知道一点,毕业後一直还继续着麽?」
「毕业後写得更勤呢!」
「有什麽好写呢?是不是四健会的活动啦、学裁缝的心得啦,统统写进去?」
「那也有,但那只是一部份。」
「那麽 写什麽?」
「心灵的感触,心里想什麽就写什麽;反正又不是给人看的,随便写写就是啦!」
「今天的开讲典礼, 要怎样写?是不是他们所讲的话都详细记载?」
「不不,演讲的内容只是我想写的内容的一部份,他们的人啊,风度啊,以及藏在心里没讲出来的部份,那才是我真正喜欢写的题材!」
「唉呀,你的个性跟我完全不同呢。我想记的是他们所讲的话,我也的确记录下来了,而 却只喜欢他们连讲都没有讲出来的东西!唉呀唉呀,那样还有什麽好写的呢 ?」
「多得写都写不完呢?比方那个牛院长,从外表看来不是就有一个印象麽?很健康、很活跃、很风趣、学问高、很精细,难怪他会做一院之长!」
「经你这麽一说,确实有点题外文章哦!」
「牛院长,我已经把他取名叫做『锵锵先生』!」
「『锵锵先生』?」
「 没仔细听他的演讲麽?他习惯把『刚刚』两个字念成『锵锵』,因此,我的日记就不叫他牛院长,而要叫他锵锵先生,锵锵先生才是我心目中的牛院长,牛院长将来在我心里只是性格可爱的锵锵先生吧!」
「唉呀, 已经把他文艺化了,他是个农业专家呀!」
「不管是什麽专家甚至是个大将军,经过我心里的筛子一筛,无不变成可爱的主角!」
「原来 是个文艺作家, 不该来这里学酪农的!」
「不,学酪农我也喜欢;其实,什麽都该学学的。东西学得多,对人生的观察会更丰富些,所以我喜欢体验人生。」
「除了锵锵先生,还有什麽人给 印象较深刻?」
「几乎任何一个人都有很深刻的印象。比如钱厅长,农复会的密斯答华德,县政府的刘股长,农林厅的邹先生和当舍监的叶先生,因为他们全都是成功的人物;在人生的战场上,他们已经可算是胜利者了,所以他们都有他们的特点。不过,印象较深刻的要算牛仔科长和好好先生……」
「牛仔科长? 是指那萧科长吧,农林厅的?」
「是的,就是他。他高高个子,长得结实,像一头牛;哦,不是乳牛而是一头耕牛。我相信他不仅外表这样,他的处世态度说不定也是这样的。他的处境可能是艰难的,但他不惧怕,不屈不挠,用他结实的身体和旺盛的精神排除所有的障碍,以达到他的目的和理想……」。
「嘿,我想的却是他所讲的乳牛政策呢!比方严格执行乳业管理规则,改善卫生设备,提高鲜乳信誉,加强共同运销合作并鼓励设置炼乳加工厂,改良乳牛品种,设置酪农实验区,举办酪农讲习会……等等,等等!」
「那也是很重要的。莺梅, 是个实事求是的人,是社会上不可缺少的人物。从实业界说来,我显然是多馀的,因为我的幻想多於实际。不过,酪农的事,我还是打算好好儿学学!」
叶莺梅不再搭腔了,她只在想者「酪农」这个新兴事业的前途。今天已经知道不少乳牛的重要性了,她在下定决心要好好儿学习;讲习会完毕,贷放到乳牛的时候一定也要好好儿干下去。不仅不要因为自己是女性而有所逊色,反而要做其他二十二名男酪农们的带头者。
薛爱在记着她的日记,只听得见钢笔写在纸上的沙沙之声。叶莺梅本想问问「牛仔科长」以外的那位「好好先生」的事,但她有些疲备,也就不再问下去了。事实上,她也猜到了一点,那位好好先生想必是下午上最初一堂课的程教授。程教授是讲述牛乳量虽少了些,因它的脂肪率高,又可? 炕A在台湾来养,也许要比荷兰牛更好。程教授的声音是很细小的,而她把娟姗牛与荷兰牛做比较之时,是那样的认真,且带着种神秘感;因此,立刻使人想到这些话的重要性--就是娟姗虽其貌不扬,却有其可取之处。
课堂很热,吊扇不断旋转,但是程教授的话那麽细小而且重要,准酪农们只好关掉吊扇,冒着汗聆听程教授的讲解。
薛爱所说的「好好先生」,一定就是程教授。
世上不少有学问有道德的人,声音未必宏亮,口才未必伶俐;但虔诚对人,令人心悦诚服,这便是程教授给予叶莺梅的印象。
正当叶莺梅蒙胧想睡去的时候,薛爱却停下了笔,凝视着桌灯,自言自语的说:「 觉得张建仁怎麽样?就是我们的伙伴之一的那位代表先生。
好久没听到叶莺梅的搭腔,才知道叶莺梅已经睡着了;薛爱嗤嗤地笑了起来,捻熄了灯,也钻进蚊帐里来。
关於张健仁的事情,薛爱知道了点他的底细。他是她母校的前辈,恐怕是日治时代的老毕业生了;哦,说他老,也许三十几还不到四十吧。家里儿女成群,不仅在家里是个很好的农夫兼家长,在乡村,也是个相当优秀的领导人物。他除了当选乡民代表外,还当选了农会代表,另外也有其他? 漱蝓觖A忙得不亦乐乎,是个热心公益和性情磊落的人物。
--张健仁也是个可敬佩的人物,但干嘛要想得那麽多?睡吧!睡吧!明天得认真听课才好……
薛爱想,含笑走进梦乡去。
消晨的市郊,很宁静,静宁跟她们所居住的乡村差不多。
有青翠的树木,这里那里。
有一座不太高的山,挡在前面。那座山像一块「压惊石」,把偌大的大学校地烘托得更美丽、更宁静,更像个令人艳 和仰慕的治学大本营。
鸡在叫,还有数不清的鸟儿。
稻子正在发育期间,欣欣向荣;施够了肥了,也做够工了,是农民们该休息的时候。
「你没把爱带来?」薛永发问她。
叶莺梅抿了抿嘴:「她昨夜睡得很迟,刚才我起床的时候,她还好梦正酣哩!」
「她是个很懒散的女孩子,是不是?」
「她是个作家胚子!」
「作家胚子?」
「嗯,昨夜我已经领教过一阵子了。昨夜我想睡觉,她却在记日记。我要记的是牛院长啦、钱厅长啦、他们所讲的话的内容;可是薛爱不是,她说她要记记他们没有讲出来的还藏在心里的那些东西--不一定是话……」
「一点儿不错,她是作家胚子,平常的时间,她畅销小说读得太多了,心里尽是些幻想!」
「但我喜欢实际!我在梦想我将有一栋牛舍了,一头乳牛了,还有一大片牧草地……」
「莺梅, 是对的。 一向都是这样;自已认为对的, 就去追求;就像四健会, 办得有声有色。我想, 的生命是属於那方面的,像 这种,才是社会真正需要的哩!」
「你真的认为这样麽?」
「我选的就是畜牧系。薛爱将来要建造的牛舍,要领的乳牛,还有她的牧草地,处处还是要我替她出主意的。 看她那麽喜欢幻想,没好好儿指导是不行的。我也真喜欢 多多鼓励她!」
「她说她会好好儿学习。她也说过了,幻想是幻想,实际是实际,非面对现实不可!」
「我看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,实在靠不住,好在家里跟学校距离不太远,回去指导她并不是难事!」
「我看她会干得很好,你别看她毫无主张的样子,做起事来才蛮像那麽一回事呐!」
「但愿如此!」
左边有一所很摩登的建筑物,里边院子里也种着好些名贵的花木,叶莺梅好奇的询问薛永发:「那是什麽地方,也是大学的一个机构麽?」
「噢,那是我们的家畜病院,狗啦、猫啦、牛啦、猪啦的病了,可以在这里医治;不过,主要还是研究研究。」
「哦,原来还有这样一个地方!你常常来实习的吧?那边的人,你一定认识!」
「我很熟悉,但今天最好不要进去。我不喜欢我给 个错误的先入观念,还是 自已去领略好了!据我知道,将来 们也会到这里来实习的。这里有两位博士,一位管传染病的;还有一位管产科啦、寄生 啦那些……」
「唉,真是我梦寐以求的地方,我恨不得天天躲在这样的地方学学!
「 现在不是参加了酪农讲习会了麽? 要学的正多着咧,哦,我相信, 们在三个月当中所学到的,恐怕连我都还没学到哩……」
「我们的是浓缩的学习法,跟你们当然不相同。三个月讲习完了,我们知道的只是有关乳牛的大概,而你们不是!」
「当然当然,我这边所学的是比较广泛的,而且智识重於实际; 们那是比较单纯的,实际重於智识……」
「这样也好,总算我有学习的机会啦!」
「 时间还有麽?我的时间已经差不多啦!让我们回去,到 们的『训练中心』去分手好了!」
薛永发望了望表,叶莺梅也望望自己的表,才知道快到吃早餐的时刻了;吃饭怎麽能错过?於是叶莺梅叫了起来:「唉呀,只剩十五分钟啦!吃饭可不能迟到呀,那些『大食汉』,见菜就你抢我分,迟到一分钟就只有吃白饭的份儿啦!」
「对小姐们岂敢如此!?」
说完,薜永发自已先笑了起来。他有点儿嫉妒那些二十二名农夫,但是几个月前自已也是个农夫啊!他是去年高中毕业的,没考上,在家当了一年的农夫;好在今年考上了,离开了农村。他是个农家子弟,现在就读的正也是有关农业方面的,他能选到这一门学问研读,感到十分的欣慰。
农夫,他是知道的,他们贫穷但勤勉,他们少读书但懂得礼貌,他们看来粗鲁但富有人情味;如果要找寻典型的中国人,到农村去是很容易便可找到的。
薛永发可以想像得到的,他们吃饭呀,或者闲聊的时间,一定嘻嘻哈哈吵闹个不休的吧?哦,不可能了,那里有一名「舍监」,规矩不好的,随时要从名单里剔除,他曾把这句话像口头禅一般吓唬他们的吧。薛永发知道的,只要拿什麽话来吓唬他们,他们必定像幼儿般的听话!
本来嘛,他们就像幼儿般的天真,一心一意只想把「酪农」这新兴事业搞好。他们当初踊跃的去申请了(薛永发何尝例外),经过层层的审查,从众多的申请者当中被选中了。他们珍惜这一项胜利,他们会紧紧的抓住这个机会;一方面是为了酪农这个事业,一方面是为了自家的经济,他们己? M心好好儿干下去。
事实上,这次二十四名酪农也算得上是幸运者了。他们都是初农以上的毕业生,高农毕业者占多数,但当初申请者,很多还是读过初高农的,但都被摈弃於「酪农」之外了。原因是政府需要一个易於指导观摩的地区;较集中一点;还要家有山坡地,要有一甲以上的水田,也需要某种程度的? 窭ㄐC这样,就不得不剔除众多的申请人了。
那是,农林厅指定设立的「酪农实验区」,地点要适合,交通要便利,人也需要热诚,而他们被选中了。
政府对於「酪农实验区」是很重视的,「酪农实验区」的成败,系於乳业改进的成败。换句话说,酪农失败了,即无乳业改进可言;而酪农成功了,台湾乳业的前途是灿烂无比的。
无可讳言,乳制品的需要逐年增加了;因为人口增加了,生活程度提高了。而这些乳制品,岂能悉数仰赖於从外国输入?那实在是不可想像的。台湾有的是山,有的是山坡地;不好好利用,台湾岂可谓有畜牧事业?
薛永发认为农林厅当局的这种打算是正确的,他自已也是个立志搞畜牧的人;他也但愿「酪农实验区」会成功,将来逐渐推广及全省每个角落。
而今,「酪农实验区」的先声,「酪农讲习班」,真的开讲了,他有个名份儿在那里,他感到十分的荣幸和骄傲。尽管为了求学,不得不讲求自己的侄女替她受训;但他的心像也天天跟那班人在一块,何况还有自已所喜欢的叶莺梅也在那里!
到了,就是她们的「训练中心」。叶莺梅说:「我要进去了,永发!」
薛永发也点点头:「嗯,傍晚我再来找 们吧,我们一同到街上 踏 踏!」
「不妨碍你的功课麽?」
「过几天就不行啦,有考试;这几天还好。」
「那麽,傍晚再见!」
「再见!」薛永发迳自迈向他的宿舍那边去。
现代畜殖(108~110)-何兰妹.六十二年十二月第1卷第2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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